原题:中师生回忆录:匠心映寞路,书情正梦酣
作者:尹新武
-1-永远的辽坡,永远的童年
辽坡最最平淡、最最好看的自然风光,那里可亲可爱的老乡,那里炊烟起处飘过来的缕缕饭香,那里圈养着的“咩咩”叫着的羊儿,还有闻着一股膻味,喜滋滋在黑洞洞的看羊人睡觉的小屋和小伙伴们嬉戏,都是那么熟悉而放射出迷人的模样,这就是我儿时童心无邪的天堂哦!
无名小村——辽坡,它隐身于陇上万万、千千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同样无名的黄土峁梁间,苦水枯山,四季分明的气候特征,教会这里的老农看天出工,俯地种田。那西山哦,让我和大哥背着一背篼人粪的弱小的身影,一直苦苦走到山顶,才窥见曙光。夏日里,跟在驴屁股后,只手捡拾牲口粪回来,略洗洗手上粘着的粪味儿,伸手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热馍馍……那吃得特香的记忆,仿佛真是昨天的事儿呢!
我生活在这个小村的某一个下午,从县城回来的班主任张老师说,北关小学是全省的重点小学。那个瞬间,我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,心里有一个怪怪的东西,仿佛要从身躯里跳出来——“要是……我能去那里念书……”
冬天到了,大雪纷飞了数个昼夜后,美丽的村庄变成了童话里才有的那般纯净、那般晶莹。我或在院里里跺跺脚上的雪粒后,进屋暖和一会儿,或提起立在大门里靠墙处的篮子(当地人叫“篶子”),也不知道外面冷不冷,便光着头,衣衫单薄地去捡狗粪。有时,机灵地踅进某户人家的厕所,偷偷捡点人粪!那时候,生产队里给每家每户定了数量不少的交粪的任务。
年龄稍稍大点后,每年夏天放假后,由张老师领我们去挣“工分”。
工作是背牲口圈里多时积攒下的羊粪,或者驴、骡粪。还到很远的山地里拾过麦穗,甚至帮邻村的大人拔荞麦。记得有一次,在一个叫“庙李”的山村劳动,午饭时,我们这些小学生被分到各家各户。我被分到一家姓李的山民家。那家人的炕上正烧着一条羊尾巴,膻味儿刺鼻,吃饭时竟连一根咸菜都没有。
那家的男孩是我们同校的,有本连环画——《红色娘子军》。暮色中我回到家时,天下起了雷雨。我在雷鸣电闪中,骑坐在我家厨房的门槛上,喜气洋洋地读了一遍又一遍,浑然不觉雷鸣电闪、风狂雨猛。
那段时光里一幕幕极为琐碎的趣事,至今想来还是醉酒一般真切而醇香,那个村子里的高音喇叭里每日定时播出的样板戏,连同每年一到两次的电影巡演,再加上张老师的藏书,把我的童年塞得满满当当。
也有一回,那是某个夕阳冉冉、炊烟缕缕的黄昏,有一户姓刘的村民,在西边的半山处祭拜家主。我听不到一点哭声,却突然感悟到生命被埋进泥土深处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!那——应该是我人生最初对活着的意义所产生的追问了。
我在辽坡学校是顶呱呱的神童。那个村子里的人,肯定不会怀疑我的孩子念书的本事吧。那时,我们一班十多名孩子,四个男孩子(我也算在内),分别属龙、蛇、马、羊。记得有一次,在我家的西屋里,几个同学把我的脑袋玩笑式地往墙上轻轻地、轻轻地一次、又一次地碰,嘴里还说——“你咋那么聪明,你咋那么聪明……”。这其中,就有一位叫李进忠的(也许有误),在年前后,不幸意外身故了!
真的已经记不清我在小学时,到底在同学们的面前,从老师手里领奖的次数了,就像我的女儿在中学时代,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奖项一样。这份得意和佼佼者的心态,差不多伴我在学习的氛围里,如入酒肆的酒徒般潇洒出入,如入无人之境!
远去的辽坡,也许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日子吧,尽管那时人们都特别的穷。远去的玩伴,至今也几乎断绝了所有的联系。班上有一个姓董的女孩,经常收拾得利索,经常很傲气地从同学们面前走过,经常成绩仅仅排在我之后……前几年曾童心灿灿地向同学张殿勇打听她的电话号码,却因为手机坏了,被永久地封存了起来。之后,便干脆再不去打听……
哦!当年我北去靖远读书时,来回从车窗里悄然打量河对岸的辽坡时,总有一种想涉河登村的、欲罢不能的向往,和极为亲昵的感觉。这种情结,挥之不去、入梦更烈,宛如初恋,仿佛春天满天的柳絮,更仿佛冬天到了之后,想踏雪而行的那种咯吱、咯吱的特别好听的、特别美妙的那一种、那一刻、那一瞬……
-2-乌兰山下一少年
“层楼高耸逼青空,独凭危栏四望雄。”这是明代的邢玠先生咏赞靖远诗《谯楼》中的名句。谯楼,即靖远的钟鼓楼。
年秋高气爽的靖远师范,古朴而幽香的校园,迎来了一群翩翩少男、明媚少女,从其衣着上,大体可以判断出,绝大多数是来自农村,其好奇的眼光正灼灼地打量着这个培养未来师资的所在。有细心的同学,一路而来,已约略记住了所经过的地方。这座县城,要比山村好记得多了。
从城外的汽车站下来,往东迎着太阳走上约几百米,左转,就看到远处宏伟的钟鼓楼了。再面对着这楼,向前走上约几百米,右转,入一个深而窄的巷子,就是靖远师范的西门了。进了西门,靠北就是教导处,是注册处。站在教导处,往南望去,有数排平房,那是学生的宿舍和教室。再往南看,隔墙之外是“春光厂”,那里有学校的一些土地,是学生的勤工俭学之地。又回到教导处,顺着向东铺设的小路,往前走约二、三十步,左拐,二、三十步,右拐,就到了学校的食堂,食堂正对着的,是学校的大礼堂兼饭厅。女生的宿舍和老师的家属院,被掩映在更伸向北边的绿树丛中,若隐若现。
后来,学校进行了改建,校门开到了南边,与“春光厂”对门。从南门进来,一眼看去,新建的教学大楼非常有气派。我们毕业时,就在这里拍照留念。而男学生的宿舍,被统一规划到了学校东北角,宿舍对面约三十米外,是男生厕所。每天早晨,我们这些男生洗漱之后,就跑到离宿舍不远的操场出操。出操的同学很清晰地看见宿舍外面留下来的男生打扫的身影。晚上下自习后,操场上活跃着数十名男生习武的矫健的身影,那时的我,虽然说很瘦弱,却也毫不犹豫地加入到这支队伍中去了。
我们这届学生,主要是会宁和靖远两县的,混合之后倒也有趣。晚上,分别躺在高、低床的某个规定的地方,相互学说着对方县域的方言取乐。那个年代,评书是我们这些少年倾心的最爱!从进入师范,我就开始听《隋唐英雄传》,后来是《呼杨合兵》。新的教学大楼建成后,我有一段时间,晚饭后总是磨蹭着不愿去教室,而是待在宿舍,听小说《风潇潇》,追随演播老师的声音,很快就进入到黄巢大起义的历史烽火里了……
学生中喜欢体育的颇多,我只是一个文静的书生!同学中也有不少爱画和爱写书法的,我则把大量时光消磨在读书之中。和我一样爱读书的李兴旺同学,可谓多才多艺,喜欢画画、二胡和剑术,对秦腔情有独钟。这个面相憨厚、纯朴的“文豪”,是很有人缘的。会宁帮和靖远帮相互间,也会有小小的矛盾,彼此都有自然推举出的领袖人物,班主任则巧妙地平衡着,让会宁人和靖远人轮流做班长。两个县的学生,其实关系也颇为随和,不时会从这个小团体出来,进入另一个小团体。都那么年轻,投身于学习,自然没那么多时间,去区别来自会宁,还是靖远。至于女生,有她们私密的、微妙的事,是不为我们这些男生所熟知的。偶尔,会有男孩子与女孩子间的朦朦胧胧的交流,甚至更进一步的关系曝光,这时班主任就会在班会上,颇为含蓄、颇为深刻、颇为神秘地发出某种警示性的名言……
我的确不知道自己身在哪个小团体。那一躯仿佛很瘦、很瘦的躯体,似乎只需要吸收书中的养分。每日或读书,或抄写诗词,或留恋于某本武术杂志上的拳路和图式。那段时光,我内向得厉害,跟谁也没多少话,所以——毕业时有同学留言“沉默也有不好的地方”之类。那段时光里,同学们有足够的精力去释放,有不少的时间信步走到黄河边,或去学校南边的乌兰山爬攀、登蹭,或去数里之外的同学家,过个轻松的周末,甚至会回一次家(当然最好是坐顺车,因为那时,学生手头都比较拮据)。有一次,我就顺便去了离靖远数十里外的大哥的工作单位——红堡子园艺场。
师范的老师很随和,不时会很自然地让几位学生去帮忙干些粗笨活,这样的事我就遇到过。记得有一次碰见胖胖的沈老师,让我们几个男生给她运煤。我在那段时光里,对她所教的心理学课不感兴趣,上她的课时,总会打瞌睡!而离开师范后,我却慢慢喜欢上了心理学,并一直很怀念这位总是慈和地微笑着的良师。
过于拘谨、过于腼腆的性格,妨碍了我和同学的交往。数十年之后,我回忆起这段时间,很可能和某几位女生,在三年内总共没说过几句话。我仿佛过于沉默,总是用善意的眼光,静静地和所遇到的老师、学生打着招呼,孤寂地穿行于教室、宿舍和饭厅之间,默默地为将来的职业生活做着准备。
我到底在回忆什么?是那班同学?还是那几位老师?是那段时光里所读过的书?还是那个年代里远在异地生活的日子?在那段时光里,我小学的刘元宝老师曾带来一袋熟面——我去对面的“春光厂”取的。往事葱葱,又倏然间枯萎,刘老师在上世纪已过世于定西了。他家曾和我家一同迁到了甘沟——五十铺——辽坡,他的父亲去世后就被埋在辽坡的西山上……
记忆里的靖远师范,有校歌,有数百人在饭厅敲打筷子的一片清脆,有轰轰烈烈的运动会,有让喜欢在宣纸上涂鸦或者书写毛笔字的才子、才女们一展身手的“书画展”,有在饭厅举行的“12.9”学生风潮报告会,有铁道边散步聊天的舒畅和惬意,有夏季灯下静观一群苍蝇“嗡嗡”的颇为恶心的感觉,有在报纸栏下